片刻後，松下從明顯的楞神中反應過來，探詢般看向身旁的三井。比起其他諸人沈默的尷尬，三井顯得很鎮定，“鎮定”地一口接一口地喝著玻璃杯中的蘇打水。

木暮幹笑了一下，打破了寂靜：“菜怎麽還沒有上來呢，我去催一下。”

松下透過玻璃杯看到自己的手指，緊緊地扣在杯沿上。

全套刺身上桌後，櫻木率先舉起筷子，此起彼伏的“我要開動了”之後，方才的尷尬氛圍終於散去。

壽喜燒、石燒、鐵板燒也次第上桌，服務員微笑著布菜。

櫻木和流川爭搶著碟子裏的三文魚，宮城不停地為彩子搛菜。其他幾人陸續地舉杯為壽星慶祝生日。

“今天成年了，可以放心地喝酒了呢。”木暮笑著說道。

“啊。”三井舉杯與他碰了一下，“不過還是要少喝點，下午和晚上還要趕場。”

“你可真是大忙人呢。”木暮一直維持著溫和的聲調，“對了，前陣子我和赤木去看望了安西教練。”

“喔，我新年的時候去拜訪過。他的身體越發硬朗了呢。”

“是的。安西教練對你跟赤木這樣還活躍在籃球界的前湘北高中籃球隊員很看好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說到看好什麽的——”櫻木突然插話進來，手捋下巴做了個無比酷帥的表情，“老爹最看好的當然是我這個日本籃壇第一的籃板王。”

“國青替補王。”流川再次捅刀。

“你說什麽流川楓！”火冒三丈的櫻木剛要揮拳相向，發現面前碟子裏的北極貝頃刻間進了流川的口中。

“啊混蛋那是我的——”

繼續吵吵鬧鬧。

彩子忍俊不禁：“這對活寶。”

“阿彩，這個丸子可以吃了哦。”宮城笑瞇瞇地把壽喜燒鍋中的牛肉丸搛給彩子。

“好懷念以前追隨前輩們打球的日子啊。”桑田瞪大澄澈的雙眼感慨道。

安田附和：“是啊，也會覺得上大學放棄了籃球有點遺憾呢。”

依然在所處大學籃球社效力的角田說道：“那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也許會有比籃球更重要的事物啊。”

一直沈默地喝湯的松下發現面前多了一碟三井遞過來的章魚丸子。

剛擡起頭，對方又和昔日隊友碰杯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宮城不知道說了什麽往事，連一直斯文端坐的木暮都笑得前仰後合。

“可惡啦小良！”櫻木對自己的糗事被掀底大表不滿，渾身的氣都發在了在他身邊捂肚子狂笑的桑田身上。

“嗚……”桑田捂住頭上的包蹲下身去。

三井插話道：“餵櫻木，你怎麽還是這麽暴戾毛躁，可一點都沒有準國手的樣子。”

“……”櫻木先是因為“國手”的稱號沾沾自喜了一會兒，但是對於“準”字非常不滿：“哼，我現在可是國青二隊的正選啊正選！倒是阿三你……”

開始互揭傷疤：“還會不會比到一半突然嗝屁啊？”

“混蛋！”三井差點跳了起來，“高中的五犯離場王有什麽資格說我！”

一幕幕屬於眾人年少時特定的往事在吵嚷聲中回放，溫馨的，爆笑的，傷感的……

松下終於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回憶到當年對陵南比賽時櫻木特定的“腦部退化現象”，彩子笑得眼淚都快飈出來了。目光一轉，突然發現斜對面女孩子垂下了眼睛。從剛才開始，她一直都在一旁默默吃飯，不曾插話。

“嗨小美女！”

松下確定了一下彩子是在喊她，擡起臉的瞬間，眼中的確閃過了一絲落寞。

果然啊……彩子心想，笑瞇瞇地說道：“三井前輩很不錯吧？人緣好，夠義氣，我想他對待女生應該也會很體貼？”

“阿彩！”宮城瞬間變哭臉，“你怎麽誇獎別的男人啊！”

彩子扶額：“人家是今天的主角啊主角！”

木暮接話：“老實說我真的很羨慕三井呢，高中的時候雖然走過彎路，但是過得非常精彩啊。”

話是對著松下說的，然後轉臉看三井：“是不是啊三井。”

三井道：“啊，很懷念那個時候。”

“我的高中是在東京度過的。我也很羨慕你們呢，能和小壽一起度過那麽精彩的歲月。”

三井楞住了，轉頭訝異地看著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的松下，直到發現餐桌上再次寂靜下來。

果然是個……冷場高手啊……

***

由於和德男他們約在三點鐘，酒足飯飽之後，三井帶著松下與昔日隊友道了再見，很快趕赴下一個目的地：Miss Bar。

走在公路橋上，松下的目光散散淡淡地望著海岸線。下午的陽光微微有些刺眼，她拉下帽檐，遮住了額頭。

海風鼓蕩起白襯衫，細瘦的腰身時隱時現。松糕鞋把本就瘦長筆直的腿拉得更加纖長。不時地有些騎單車的少年掠過身邊，投來欣賞的目光。

三井在她身後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餵。”叫住前方自顧自漫步的人，“走啦。坐車過去。”

“你怎麽了？”

見她一直不說話，只是轉臉望著窗外，三井不禁問道。

松下答非所問：“現在是要去見德男他們嗎？”

“是啊。他們倒是經常見面的，所以坐坐聊聊就好。也想介紹你給他們認識。”

“我認識他啊。堀田德男，他身邊的幾個人我叫不出名字，但是我也見過啊。”

三井瞬間便想到了那一次的“強吻測試”。他幹咳了一聲，決定岔開話題。

“話說你是真的看過我們……湘北籃球隊的每一場比賽嗎？”

“你參與的比賽我都看過啊。”松下輕描淡寫地說。

“是夏木找來的錄像吧？”

“……”松下頓時煩躁起來，為什麽這個人永遠抓錯重點。為什麽在她說自己專門觀看有他參與的比賽的時候他在意的卻是誰陪她觀看，為什麽在她坦承自己羨慕他身邊的隊友的時候他卻根本意識不到那句話意味著什麽。

“和你有什麽關系！”語氣一下子生硬了起來，再也做不出一個柔和的表情。

因此，當Miss Bar裏等候著的眾人笑著向今日的壽星揮手打招呼，目光再探向他的身後時，都被那位黑面女嚇到了。

比起卡座上被那陰郁的氣場震得微微往後縮的堀田，他身旁的鐵男要冷靜得多，叼著煙淡淡地說道：“喔，是小未嘉啊，長成大美人了。”

目光投向三井：“不錯，不愧是三井，有眼光。”

三井和松下一起坐在了他們幾人的對面。

堀田這才意識到對方是松下未嘉，剛想敘舊套近乎，卻被她飛來的眼刀嚇到了，頓時不敢吱聲，求助般望向三井。三井完全沒有意識到，只顧著問鐵男的近況。

松下托著腮笑盈盈地看著堀田，仿佛頭次見面卻不怯生的陌生人，可是目光中傳達的滿是“敢多嘴的話你可就死定了哦……”。

堀田打了個寒噤。

一旁的村上關切地問道：“阿德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鐵男把面前的馬丁尼推給三井，打了個響指叫來服務員。

“再上一打/黑啤。”

三井略有為難地看著面前這杯烈性酒。

“怎麽？都成年了，就喝一杯吧。”鐵男看出他的猶豫。

以前未成年的時候偷偷喝酒以示叛逆，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一醉方休了。

但是，還是要裝作沒怎麽喝過酒的樣子啊。三井看了一眼身旁結束了與堀田無聲對話的松下。她正埋頭喝著果汁。

事實上根本不需要裝。手中的這杯中度烈性的馬丁尼與以前喝過的啤酒、清酒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只是一口下去還沒覺出什麽，當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Miss Bar的門口，揮手對他say hello的時候，後勁上來了。

堀田等人看到淺倉遙的到來，下巴都快掉到桌上了。

他與村上面面相覷，臉上的驚愕被對面的松下一一收進眼中。

還是鐵男最淡定：“小遙也來了？”

三井若無其事地打了個招呼：“喲。”

這讓堀田他們形成淺倉是三井約來的認知。事實上三井開始有些攪漿糊的大腦裏也是這麽認為的。

“生日快樂啊阿壽。”

“阿壽……”堀田等人剛扶起的下巴再次掉落。雖然過去也常常聽到這句稱呼，但當對方撩了一下新燙的卷發，落落大方地在三井身旁坐下，雙手奉上禮物後，某種不明氣場越發得陰暗冷峻。

“喔……”三井毫不在意地接過禮物，當場拆開來。

是一雙ASICS的籃球鞋。

松下下意識地握緊了膝上的小背包，裏面有她精心包裝好的護膝。

“這種東西，我不是很需要啊……”三井直言不諱。

堀田他們再次掉下巴。

“什麽嘛。”淺倉嘟著嘴不滿地回應，“上次看到你的鞋底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啊。”

“上次？”三井嘀咕著，把鞋子連同盒子放到了一旁。

仿佛才意識到松下坐在右邊。

“啊，這是松下未嘉，我的青梅竹馬。”還是一樣的身份介紹。

扭頭對松下說道：“小松，她是淺倉，淺倉遙。”

中午聚餐時櫻木那句令滿場尷尬的“比淺倉小姐還要可愛”已經完全在腦海中退卻了。

事後三井一定會後悔喝那杯馬丁尼。但是此刻他依然不以為意地繼續喝了一口。

“嗨！”淺倉笑起來很燦爛。她生得很嫵媚，眉毛挑上去，眼角有一顆淚痣，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有點成熟。坐下來的時候伸直了腿，大擺長裙下光腳踩著一雙高跟涼拖。

先是審視地打量著微笑示意的松下，突然反應過來般歪了歪頭：“ma……chan？”

又看向專註喝酒的三井，綻開笑容，聳了聳肩。

不時地有酒杯被遞到面前，啤酒、雞尾酒，松下全部推到一旁的三井手邊，只是自顧自喝著果汁。

淺倉呵呵笑起來，瘦削的肩膀輕輕地抖動著：“未嘉好乖的樣子，是因為未成年所以不喝酒嗎？”

她晃了晃自己手裏的酒杯，冰塊互相碰撞著，有氣泡嘩啦啦升上來。

“咕嘟”一下，喉嚨處微微一動。

村上狗腿地笑著：“淺倉大姐還是那麽豪爽呢！”

堀田瞪了他一眼：“廢什麽話，喝你的酒啦！”

松下沒有說話。

鐵男吐了個煙圈，雙手撐在卡座靠背，仰成大字型：“淺倉，你爸爸的廠子怎麽樣了？”

“唔，勉強度日吧。”又是一杯朗姆。

“我現在打三份工，時間有限得很。”她用手肘搗了搗蹙眉凝視著手中酒杯的三井，“看我多給你面子，百忙之中抽空來給你慶賀生日。”

“哈哈哈。”村上再次不知趣地插了一句，“淺倉大姐是被阿三撿起來的嘛。”

“閉嘴！”堀田斜了一眼松下，一拳打在他後腦上。

三井醉漢完全狀況外地繼續研究著酒杯。

“我去下洗手間。”一直悶聲不語喝著果汁的松下終於開口道。

……

盥洗臺前，松下躬身往臉上撲了一點冷水，試圖讓湧到面部的血液回流。

一擡臉，看到鏡子裏的女孩眉眼蘊著滿滿的笑意，淚痣在額前卷卷的劉海中時隱時現。

猛地回過身去。

淺倉指間夾著一根點燃的mild seven，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身子微微後退，後背抵在盥洗臺前。

淺倉忍俊不禁：“我看起來很可怕？”

她伸出來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幹凈，與她整個人嫵媚嬌嬈的氣質有點格格不入。然後，那只手勾起了松下的下巴。緊接著，她的臉龐湊了過來，松下的視界中她的眼瞳越來越大，裏頭映照著眉頭緊蹙、滿面遮不住的厭惡的自己。

“哈哈哈。”淺倉後退一步，有點得意地笑起來，“不要那麽緊張嘛，我只是想仔細地看一看，能讓阿壽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到底是什麽樣。”

松下的手已經預備好了防禦的姿態，見她主動退讓，微微松開，聲調冰冷：“我想你可能是有點誤會，我和他並沒有青梅竹馬以外的關系。”

“哦？”淺倉歪著腦袋看她，“你這麽說的話，阿壽知道的話可能會很失望呢。”

“那又和你有什麽關系？”

淺倉再也忍不住，捂嘴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你不是小白兔，很好！”

“莫名其妙！”松下厭惡地繞過她，拉開洗手間的門。

淺倉側身轉臉，鏡子裏的笑容啊，明明是悲傷的呢。

……

松下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匆匆說了一句“我有事先回去了”，便拎起背包，跨過身旁三井伸出的腿。

“餵阿三！”堀田喊道。

三井看起來還在醉翁亭裏神游，直到松下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門口，他仿佛才終於反應過來，一臉迷惘地環視了一下眾人，發現身旁空了。

鐵男說：“快去追啊。”

“餵！”路旁玩具店的櫥窗前，三井拉住松下的手臂，“你幹嘛啊？”

“回家。”語氣生硬冰冷。

三井覺得額角有點脹痛，頓了好幾秒在腦子裏整理了一下方才的狀況，完全沒有發現癥結所在：“你在鬧什麽別扭啊？”

松下背對著他，臉龐陷在運動帽檐的陰影裏：“小壽的第一次，是和剛才的淺倉小姐吧？”

“……”就像調味酒裏驟然躥升的氣泡，嗆得整個大腦一片清明。

感受到拉著她肘彎的手明顯的松動，她輕輕咬了咬下唇，轉過身：“反駁啊！說不是啊！為什麽你還是不會說謊呢！”

就像曾經和不良們廝混的那些日日夜夜，面對她的詰責，他都不曾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

“我覺得……那並不重要。”

雖然心裏呼嘯翻騰著的是一句“我不想對你說謊”，躊躇了許久，他只是如此說道。

松下吸了吸鼻子，忍住鼻腔裏泛開的酸意，再次拉了拉帽檐，伸手攔住了剛好路過的計程車。

作者有話要說： *獻上論壇裏的水果帶把兒同學友情提供的人設^_^

*有沒有好奇松下與堀田的淵源的，以後會交待腹黑小白兔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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